董明珠的中场战事

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格力电器下一步“蓝海在何处”的答案，却未获向来厚遇的股东们支持，董明珠的愤怒可以想象。而她职位的变动，更为格力电器的前途蒙上一层阴影。格力电器能否转型成功，仍然等待董明珠的下半场战斗。

财经天下（ID：cjtxzk）文｜文亿

62岁的董明珠似乎妥协了。
“我就一句话，很简单，大家支持的时候就大干，不支持的时候就小干。大家不同意，烦了，那我就按现有的现状维持而已。”11月13日，在调整交易方案公告发布的前一天，浙江卫视《我是创始人》节目组发布了一段简短访谈视频，董明珠神色自若，微笑回应银隆收购案未获格力电器股东支持一事。
11月16日晚，格力电器发布公告称，公司于11月16日收到珠海银隆发出的书面告知函，被告知调整后的交易方案未能获得珠海银隆股东会的审议通过，珠海银隆基于表决结果决定终止本次交易。鉴于此，公司决定终止筹划发行股份购买资产事宜。
这一切起落，距离“董小姐股东大会当场发飙”视频引爆网络不过两周。10月28日，格力电器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董明珠所提出的定向增发等26项提案，15项被股东否决。视频中的董明珠一袭白衣，坐在会场中央。
彼时，人们还不知道，10天前来自珠海市国资委的一纸批文，已为她4年零6个月的“珠海格力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董事、法定代表人职务”身份画上句号。
董明珠仅以格力电器董事长、总裁的身份发言，在说到“格力没有亏待你们”后，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怒目圆瞪，发出一连串反问句，如子弹般噼里啪啦打向在场股东：
“你看看上市公司有哪几个这样给你们分红的？”
“我5年不给你们分红，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两年给你们分了180亿，你去看看哪个企业给你们这么多？”
“格力人从1个亿、从1%利润都没有甚至亏损的企业，做到今天，达到13%的利润，是靠你们来吗？”
四周落座之人屏息沉默，场面尴尬至极。
按照格力电器预案，公司原定以130亿元对价收购珠海银隆100%股权，跨界新能源汽车。收购资金来自一份面向少数人的增发方案：向包括格力集团、格力电器员工持股计划等在内的8位特定投资方，募集资金97亿元。
收购银隆在董明珠看来是格力发展之必须，但在至为重要的收购资金提案上，那些曾在历次股东大会中均报以热烈掌声的股东，竟然投出否决票。
董明珠按捺不住了。在近期多次公开发言中，她言语间的措辞已将银隆完完全全地视为自家人。10月21日，她在河北邯郸参加银隆电池产业化推荐会，被安排至压轴发言。彼时，台下的合作伙伴蜂拥至台前鼓掌欢呼，阵势犹如众星捧月。她也心情极佳，笑言“前几位嘉宾发言都提到‘格力银隆’，我特别高兴”。如今内院起火，她不得不面对“是否高兴得太早”的嘲讽。
最终，对格力未来命运的担忧，让她出离愤怒：“你们现在不能信任格力一次，将来会为此后悔的！”诚然，仅从公司季报上看，格力电器似乎仍然发展得不错。《珠海格力电器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第三季度报告》显示，今年前三季度，格力电器共计实现营业收入878.11亿元，同比增长14.65%，每股收益2.52元。
但董明珠没有危言耸听，她正在试图给连续多年拿到可观分红的股东们敲响警钟——格力电器已缺少新的利润增长点。
家电在中国家庭中的渗透率趋近饱和，已是不争的事实。在经过数轮家电下乡、节能补贴等刺激政策后，市场需求已开始下降。按照空调行业的“冷年”计算方式，2016冷年的销售额，已经低于2014冷年。
董明珠深谙这一趋势。格力电器2015年营收构成中，86%来自空调业务。过去一年，她曾多次发表过空调行业的“天花板”论。在13日的《我是创始人》节目视频中，她再次为银隆收购案的重要性据理力争：格力空调在中国市场的份额已超过40%，企业再想保持高速增长，“神仙也没办法，必须要扩张”。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蓝海在何处”的答案：格力电器的下一步主攻方向是高档数控机床和机器人、节能与新能源汽车。
年过60，董明珠仍旧马不停蹄地赶场，从接受采访、参加论坛到录制综艺节目、跻身直播秀，在各个场合频繁表达格力发力新能源汽车的决心。如此亮相密度在企业一把手中颇为罕见，其中透露出的焦虑也可见一斑。但收购资金提案的被否，让董明珠的计划大受其挫。
在发飙视频引发热议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本土PE投资机构高层评论道，董明珠原定募集的配套资金，将全部用于珠海银隆的建设投资项目，包括建设扩充锂电池生产线、纯电动专用车改装生产基地等。虽然募资目的没有问题，“定向增持”的方式，却意味着除8位特定投资方之外，其余股东的权益将在增发后被稀释。
这让中小股东们迟疑了，最终促使他们上演了一场对大股东所提议案的狙击，甚至无暇顾及格力电器是否真如董明珠所言，到了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特别是有去年格力手机这种难言成功的跨界案例在先，股东们还无法确定以稀释股权换来的转型机遇是否值得。
这些顾虑也并误全无道理。过去20余年，格力和海尔、美的一起成长为世界级企业。如今，它却处境尴尬：无论董明珠个人如何评价竞争对手的行径，另两者的转型似乎都比格力成功——海尔集团2009年收购日本三洋电器，今年再次大手笔收购通用电气家电部门，产品线大开大合，加之张瑞敏一手塑造的内部创业机制，集团已成为高度多元化平台。美的也于今年收购世界领先的德国机器制造商库卡，这对近两年在自动化装备领域花了150亿经费的格力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
股东们担心，格力在新发力方向上仍然缺乏头绪。董明珠想说服股东收购珠海银隆真的能够为格力电器带来新的千亿级发展机遇，她还需要拿出在个人信服力之外，更有说服力的依据。但董明珠未能说服他们。
收购提案被否之后，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11月11日，董明珠一直未对外界澄明的职位变动，通过一则《关于董明珠同志免职的通知》在网上流传，激起千层浪。
珠海市国资委给出的官方解释是，按照规定，上市公司和所属集团的董事长一般是不能由一个人同时兼任的，“现在国资委是在慢慢理顺这个关系，是正常的人事调整，不会影响到格力电器的经营”。而在当日晚间，格力电器媒体负责人提供的说辞，则称董明珠系主动辞去格力集团董事长职务。
随后，作为银隆收购案8位特定投资方的格力员工持股计划，再次被搬上台面，成为焦点。人们发现，按照公司2016年第三季度季报，格力集团持有格力电器18.22%的股权，是其第一大股东。董明珠则以0.74%的股权位列第十。如果收购案顺利进行，总值23亿元的员工持股计划实施，董明珠个人出资9.37亿元，其个人持股比例将上升至1.3%，成为第四大股东。
根据珠海国资委此前公布的《关于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企业开展员工持股试点的意见》，“党中央、国务院和地方党委、政府及其部门、机构任命的国有企业领导人员不得持股”。董明珠在员工持股计划中出资近10亿元，无疑与《意见》相冲突。这或许才是双方矛盾真正之所在。
无论是直接促成或是间接造就，一个事实是，在10月18日接到格力集团董事长的免职通知后，董明珠在10天后的股东大会上，在身份与股份中，选择了后者，试图谋求扩大对格力电器的控制权。
此情此景让敏感者从中嗅到了一些不祥的气息。有人注意到，自2012年董明珠上位以来，格力电器已累计分红256亿元。格力电器已接过万科昔日的皇冠，成为A股在派息分红方面最大方的上市公司。资本市场中，自万科宝能之争爆发之后，就不断有机构投资者猜测，格力电器可能成为“野蛮人”的下一个目标。
“分红好、大股东持股少，非常容易成为举牌对象。”前述PE投资机构高层分析说，加之格力集团与格力电器之争已人尽皆知，若“野蛮人”出手，难保2003年的开利事件不会再次上演。只是届时，格力电器未见得还保有当时的好运气。
2003年，格力电器已在中国空调市场坐到头把交椅，但仍听命于国资委监管的珠海市属国有企业格力集团的领导。在后者的引路下，美国电器公司开利曾试图收购格力电器。彼时，时任格力电器董事长兼总裁朱江洪曾殊死抗争，公开表达对于格力集团的不信任：“很多外资进入是为了消灭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对手，南孚电池、美加净、中华牙膏等国产品牌的衰落和边缘化便是典型，对此格力电器很担忧。”
当时，收购的尽职调查已经启动，直至证监会关于股权分置改革意见出台，出让计划才在最后一刻终止。纷争以朱江洪兼任格力集团董事长、总裁和党委书记，彻底接管格力集团而告终。
“和谐都是斗争出来的”，这是董明珠的信条。但如今，面对职位变动与股东的不支持，允许她战斗的时间已经缩短。她深知自己与朱江洪不同，始终没有国资委干部身份的保护，只是彻底的企业家。而她今年已经62岁，在自然规律面前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局限性。格力电器的接班人尚未选出，后续动荡或将影响到公司的正常运营。
“产权不解决，神仙亦无力。”前述PE投资机构高层说。
从股东大会召开至今，董明珠已历经数周动荡。其间，不断有各路投资者、分析师甚至媒体建言，既然已放弃格力集团董事长职位、选择格力电器的多元化发展之路，就该意识到主要矛盾在何处，向股东示好，不要把他们挤到对立阵营去。
“我的表达能力不好，但讲话只分对错，不分尖锐不尖锐。”半年前，面对自己“董大炮”的称号，董明珠笑言深知自己言辞激烈，时常会得罪人，但往往人们不得不认同她说得是对的。
但现在，董明珠和格力电器的前景如何，已经变得很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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